缙云丨宋尾:看不见的江

摘要:\n 垫江县高峰镇的“月初桥”。许大立 摄 \n 看不见的江 \n 文/宋尾 \n 算下来,前前后后到过垫江四次。每次都直奔乡镇,绕开县城,就像一种躲迷藏游戏。 \n 这回终于到了县城。然后,发现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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垫江县高峰镇的“月初桥”。许大立 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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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不见的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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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宋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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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下来,前前后后到过垫江四次。每次都直奔乡镇,绕开县城,就像一种躲迷藏游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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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回终于到了县城。然后,发现了一个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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垫江的江在哪,我怎么没看到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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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地朋友的答案很确切:垫江无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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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没有江,为什么刻意把“江”镶嵌在名字里?并且,为什么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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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得不说,这很有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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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疑问本身蕴含着一种隐隐约约但张力十足的故事空间。就如一个精彩的小说必从某个极具反差的矛盾开始。疑问也是小说家的惯性和习性。曾经我暂居成都时也萌生过类似问题:肖家河为什么没有河?后来,这件事被我写进了小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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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,我们认识垫江,就应当从这儿——那条看不见的江——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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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,世间的谜底,其实多写在谜面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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垫江确实没江,“水”却不少,溪河遍布。其中,最重要也是最大的一条河流,是龙溪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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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龙溪河初见,是前年深秋,在高峰镇大井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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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奔着那里的一座古桥而去的——漏滩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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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难形容见到它的感受。就像很久很久前在某地遗落了一件不甚重要的东西,许多许多年之后,又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捡到那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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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完全陌生,又如此熟悉。我是说,那种传递给我的触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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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惊异于它简洁粗粝的线条和形体,亦非水流激起的白色浪花和从河床升起的喧哗水声,而是那种一览无余的孤单,以及裸露的残损——由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被冲垮过,桥梁两侧堆积着大量石头遗骸。裂断的石桥龙头仰面躺在水中,张望着天空。而在上游不远处,一位老翁身披蓑衣在河中央静静垂钓,如同端坐在一幅古画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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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江汉平原出生长大,这条河——至少所见的那段——与我熟悉的河流迥然不同。因处枯水期,看起来有些瘦削,在远处某个转折处忽然收窄,像是古典美人的腰肢;这儿与我老家那浑浊青黄的水体也决然不同,洁净,白清,迤逦而去的形象如同情人离去留下的寥寥身影。即便在那样的时节,并不萧瑟,也不寂然。而感到一种澄澈与宁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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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又去寻访了另一座古桥。当地俗称“弯弯桥”,它还有个雅名:“月初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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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何人命名,如此形象。但为何不叫“初月”呢?思来想去,还是“月初”好,风味更佳,意蕴更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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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上,有趣的是,当这座桥的两个名字合起来,才构成一种完整的生活——反过来也成立——生活的完整性:既承担了现实,也有超越现实走入精神层面的虚空。俗和雅原本是事物的一体两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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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此桥的“弯折”原理,当地朋友引用了一种古人说法,“作谦让之势,临流不受惊浪之冲击。”好一个“谦让之势”,这就不单单是功能性了,而上升到哲思高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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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座古桥不仅有着岁月的浑然美感,还让我见识了那种来自民间的文化智慧——是物,但又超然物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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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便是初识龙溪河了,有一种强烈的陌生,又依稀熟悉。但我说不出为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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垫江县三合湖公园中的“烟雨桥”。许大立 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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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,这次再赴垫江,也是秋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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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驱车到永安镇寻访当地土特产——咂酒。过永安大桥时,恰遇绵绵细雨,眼前的桥和龙溪河有一种格外迷蒙的氛围。忍不住下车观望:耳畔是轰轰水声,桥一边是宽阔的回水沱;另一侧,河面上仿佛用墨汁弹溅出一条深色索线。当地朋友指着它说,这便是鱼鳅滩石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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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上舒目远望,一个女人撑伞走上那座古老纤细的石桥,身影慢慢消失于对岸。这情景被我用手机记录下来,如此的画面感——而我,就像站在某个未来的地带目视着往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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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从空中俯瞰这两座相邻的石桥,想必更加清晰和直接:两条直线,一高一低、一宽一窄,一新一旧,犹如父子,又或母与女,隔空相望。但似乎始终有什么在两者之间细密、隐秘地牵连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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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什么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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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滩涂。是石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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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,我几乎可以确定,这河与我自小熟悉的河截然不同。灰白浪涛下面,清晰可见的褐色石滩犹如耸起的嶙峋龟背。而它们蛰伏潜藏在哗哗水声之下,就像一种时间的皱褶和脉络,连接着彼与此,昔与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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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禁想,龙溪河上还有多少这样的老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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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即从网上搜索,原来垫江境内97公里长的龙溪河上便有古桥20多座。这是垫江知名作家黎美剑经走访调查而整理的数据。他说,这种桥梁密度在古代是相当罕有的,且建桥资金全部为民间捐款。而形态也多样,有石桥,木桥,木石桥,跳蹬桥,全选择建在河滩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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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过黎老师的文章我才知道,在长江一级支流中,河水流向大体上都与长江保持一致,唯龙溪河与长江逆向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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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条奇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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滩涂上的古桥,看来是这样寻常,寻常得以至于让你很容易忽略一个事实——这样的事物,在这个时代已绝少和稀疏,就像无用的静物穿插在尘世乡野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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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要我说,这才是垫江真正的宝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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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一动不动的古桥,这片刻不歇止的一条奇水——完全不同于江南的婉约、不同于北方的粗犷、不同于平原的规整,就像一个天然完整的博物馆群落。那种无法复制和拷贝的参差多态,那些千变万化和顺势而为,真切构成了垫江的灵性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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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,我似乎也理解了何为“垫江”。一开始,她是溪,后来她演变为河,然而在人们心里,她就是——江。你可以说是一种朴素的愿望,但也是一种真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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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条江仿佛是看不见的,然而时时可以被你目睹,“江”就是这条河:有高坡,有险滩,有陡峻,有激流,有瀑布,有奔涌……从时间的原野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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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她流经的地方,都是碧绿两岸,是茂林与果树,是影影绰绰的房舍,是黄昏来临前的炊烟,是围坐品尝的热热甜甜的咂酒,是无数人,无数具体生活着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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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她在短暂激烈过后,就像一条影子隐没在视野尽头——平和,亲切,就像梦中的亲人静静绕过村庄,朝下游缓缓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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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宋尾,重庆市作协小说创委会副主任,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顾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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